□ 張春琴

　　天剛剛亮，我走在小雨過后的黃河岸邊。風(fēng)的涼意讓我拽了拽衣領(lǐng)，小路上有一圈一圈的積水，積水很清，里面都是大樹的倒影。水中的倒影有幾分淡青水墨，也有幾分暗淡清冷，片片黃葉點綴其間，讓秋的意蘊(yùn)鋪陳開來，“漸霜風(fēng)凄緊，關(guān)河冷落，殘照當(dāng)樓。”果真，文人悲秋，而我走在秋中。

　　凝視水影許久，突然“春秋”這個詞浮現(xiàn)在心頭。為何將“春秋”連成一個詞？它既是書中的紀(jì)年方式，又是言談間的常用語，而此刻對照水光葉影，我有了全新的領(lǐng)悟。你看——春，是萌芽的新綠，是生命踮腳探看的起點，更是花滿城中的繁華盛景。而秋，是葉落歸根，是田間收獲的終結(jié)。原來，“春秋”并非簡單的并列，而是一株草從破土到枯黃的循環(huán)，是一棵樹由新生到枯萎的軌跡，更是一個人從青春到暮年的生命旅程。眼前的積水水影，仿佛在訴說著同一個關(guān)于生命的寓言：春秋，原是起點與歸宿的呼應(yīng)，是萌發(fā)與成熟的回響。

　　沉思間，另有一詞“冬夏”也讓我很是感慨。你看——夏天的繁茂與冬之枯寂明明相悖，古人卻偏以“冬夏”為序，而非“夏冬”。仔細(xì)想來，它也有著樸素的生活智慧：冬是越不過去的四季路口，它有手掌凍紅的冷，有枝頭蕭疏的寒，也有千里冰封的雪，它也有著時光里結(jié)結(jié)實實的“苦”，然而再厚的雪、再涼的霜，也擋不住對夏的期盼——清明之后，夏陽傾瀉而下，枝葉蓬勃，蟬聲洶涌，那一片盛大與光輝，仿佛早已約定，靜候在冬的盡頭。冬盡夏生，寒極暖返，是天地韻律，亦是生命骨血中的韌性——那是一種在嚴(yán)寒中依然相信溫暖、在沉寂中依然等待喧嘩的信念。

　　原來，歲月的流轉(zhuǎn)正如這河濱的晨景，無需等待熾熱的強(qiáng)光，即便在樹蔭掩映下，水中的倒影依然清晰如鏡，映照萬物本真。“人間有味是清歡”，在這看似尋常的景致中，也蘊(yùn)藏著生命最質(zhì)樸的韻味；亦不必畏懼寒冬的凜冽，因為夏日的希望始終在寂靜處默默支撐，如同大地深處不曾熄滅的暖意。

　　“春秋”在一起，演繹生命由萌發(fā)到成熟的完整軌跡——春花秋葉，是自然的輪回，也是生命狀態(tài)的從容轉(zhuǎn)換。而冬夏交替，則暗含著光陰流轉(zhuǎn)的堅韌意志，如同“海日生殘夜，江春入舊年”所描繪的，在最深沉的夜色里，新生的力量已在悄然醞釀。

　　這一年，我走過了春，趟過了夏，現(xiàn)在看著秋，待著冬。每一天是生命最年輕的一天，而這一程又一程的春秋冬夏，都是獨屬于自己的人生風(fēng)景——春天不只是希望與開始，秋天也不是簡單的惆悵；冬不是絕對的終結(jié)，夏也不是盲目的熱烈。它們在流轉(zhuǎn)中相互成全，在交替中彼此照亮，最終融匯成生命的完整圖景。

　　我敬佩這份源自古老的智慧，它教我以全部的生命去呼應(yīng)四季——在春秋里感悟枯榮，在冬夏中體味張弛。想到這些，我開心地向前走去，身后是倒影，而我的面前是完整的、和平的、安詳?shù)?mdash;—有我行走其中的人間。